趁籌備新書的空檔補一下美國駐村日記，儘管回來已一個半月，本以為會隨時光褪色的記憶，反因歲月的沉澱更加清明。
我想記錄與美國女詩人Z四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會面：
第一次，在宿舍走廊：我們住同一棟屋子二樓的相鄰房間，首次聊的話題是「淋浴間好小」。「我洗澡都不太敢動，但還是一直撞到牆。」我縮著身子說，「我想去看樓下的長什麼樣。」她說。探勘後發現一樓淋浴間同樣窄小，我們只好乖乖待在二樓。
第二次，在洗衣店：我拿著從台灣帶的濃縮洗衣片走進店裡，已快洗完的她一看便說：「這裡的洗衣機好像只能用液體洗衣精。」正當我考慮去超市買時，她舉起手中的大罐子：「反正我也用不完，妳以後要用，就直接來我書房拿吧。」
第三次，在寫作樓的茶水間：我洗碗，她等熱水壺的水沸騰。
「我很小就移民美國，但二十幾歲時，又搬回阿富汗住了很多年。」她語氣有些惆悵。
我瞪大眼：「阿富汗很多戰亂，妳為什麼搬回去？」
「為了救國。」她說：「我想憑一己之力，拯救整個國家。」
太天真了！我問：「妳回去是從事政治工作嗎？」
「對，我在外交單位當翻譯。」見我滿臉震驚，她聳肩嘆氣：「年輕時，我以為自己能飛。」
我垂下眼，點了點頭：「隨著年歲增長，我們才發現自己其實太重了。」
水咕嚕咕嚕地滾了，對話在我倆苦澀的微笑中結束。
第四次，在每週的「藝術表白」時間：
我們剛好在同一場上台，我報告完經過她身邊，她微笑對我說「Good job」，然而輪到她時，她卻收起笑容，戴上眼鏡，唸出她描寫家鄉的詩作。
即使她刻意稀釋語氣中的悲傷，我腦中仍浮現了這樣的世界：被黃沙覆蓋的天空，全副武裝的軍人，不停落下的砲彈，眼神空洞的孩子……
她唸到一半倏然哽咽，甚至中斷了好一會兒，望著她在台上孤伶伶的身影，我想起那句「我想憑一己之力，拯救整個國家」，鼻頭也酸了起來。
最後，我想對Z說，很高興認識妳，謝謝妳讓我看到慷慨、無私、勇氣與堅韌的溫柔。
#圖為清晨的小牛寫作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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